記者 文露敏

  10月22日,菁蓉湖畔,燈光流轉間,2023成都世界科幻大會在成都科幻館落下帷幕。

  過去的5天里,一群人悉數踏入這片“星云”。他們,擁有不同的年齡、社會角色,來自不同的城市……“科幻”,是他們抵達此時此地的邀請函。

  “短篇小說之于整個科幻小說類型,就像十四行詩之于史詩一樣,所面臨的挑戰是在盡可能小的空間里創造完美的作品。”著名科幻作家阿瑟·克拉克在他的科幻短篇全集第一冊《崗哨》前言中寫道。

  對于整個科幻界而言,成都世界科幻大會或許正是一則“短篇科幻小說”——短短5天的會期,用了許多個5天醞釀;而它產生的意義,要用無數個5天留下注解。

  10月18日,2023成都世界科幻大會開幕。

  燈光:

  “中國科幻”真正走到了聚光燈下

  5天時間里,2023成都世界科幻大會專職主席、《科幻世界》雜志社副總編輯姚海軍一直保持“高度興奮”。活動、沙龍、幻迷、記者紛至沓來,只有晚上躺在床上,才有空產生疲憊感——這種感覺,和他每一次參加世界科幻大會的狀態一樣,但又有些不一樣。“這一次,成都市科幻協會是承辦方,是東道主。”

  在中國,科幻曾被放在書架的角落,布滿灰塵。而現在,“中國科幻”真正走到了聚光燈下。

  賈煜(中)。主辦方供圖

  10月19日晚,第34屆銀河獎頒獎典禮上,來自成都的青年作家賈煜等來了屬于她的聚光燈。

  憑借《一只蝴蝶的自述》收獲最佳少兒科幻短篇獎,再斬獲最佳新人獎,雙獎加身,臺上的賈煜有些意外。

  她并不是專職科幻作家——白天忙完地質大隊的工作,陪伴完孩子后,才能熬夜寫作;她也并不是典型科幻作家——進入而立之年后,才開始正式從事文學創作,想象出穿梭蓉城上空的聚變飛行器、潛入地底消彌地震影響的大型裝置“龍門陣”……

  在獲獎之前,因為世界科幻大會的舉辦,賈煜已經收獲了她認為“前所未有”的關注。一些此前并不了解科幻的朋友,發來微信說要“買幾本你寫的科幻小說”。單位的科普講解比賽,邀請她做評委。就連一直沒有太關注她寫作的家人,都在家庭群里點贊,還篤定地說:“今后將是科幻走紅100年的時代!”

  某種程度上,這些關注比雨果廳的聚光燈更讓賈煜感到開心。

  10月18日,成都科幻館內超大“笨笨”亮相。

  雨果廳并不是這里唯一擁有“燈光”的地方。10月18日下午,要參加開幕式演出的成都市實驗外國語學校初一學生楊漫妮化完妝,便溜出化妝間,穿梭在主題展覽各個展臺前,用英語課本集章。

  楊漫妮驚訝地發現,這里遠不止有她熟悉的“流浪地球”和“三體”。

  一層的幻迷展區B44展位,西南交通大學科幻協會會長羅珺洋和協會成員們帶來了一面白色會旗。5天時間里,這面2平方米左右的旗幟上,以她意想不到的速度被各種簽名填滿。另一個展位上的馬門溪龍科幻圖書館館長華文,身邊隨時圍滿了人,因為說了太多的話,最后嗓子都啞了。

  除了楊漫妮熱衷的印章,“絲帶”也是這里的“硬通貨”。它們可以通過參加指定活動收集,也可以交換。5天下來,羅珺洋的參會證下粘貼了各種各樣的絲帶,長長一條,戴在脖子上會一直垂到地面。

  10月18日,成都科幻館內的文創店。

  而1號門旁的科幻文創商店,在開店的第一天,就提前半個小時迎來了排隊的“客人”——他們都是場館里的參展商或者工作人員。正式開店后,想要購買大會吉祥物“科夢”和“流浪地球”“三體”等周邊,甚至要在結賬的隊伍里等待半個多小時。為了保證安全,這里不得不限制進店人流。

  “除了科幻迷,還有許多對科幻感到好奇的人。”科幻作家、南方科技大學科學與人類想象力研究中心主任吳巖注意到。如他所說,在地鐵蜀新大道B口的接駁車站臺,連續幾天都有沒買到票的市民咨詢司機,還能不能參加世界科幻大會,盡管他們說不清楚這個活動是干什么的。

  接駁車站臺最熱鬧的時間之一,無疑是10月20日。為了下午開始的著名科幻作家劉慈欣專場簽售會,有人從早上就開始排隊;下午2點半簽售會開始時,排隊的人數據說超過3000人。

  劉慈欣在2023世界科幻大會上。川觀新聞記者 李志強 攝

  劉慈欣參加的沙龍也一座難求。10月22日一早,從小喜歡科幻的中學心理老師侯松林參加了其中一場活動,主題是“科幻作品中的十大未來科技”。他為劉慈欣準備了一個問題:“心理學在未來會有什么發展,數字生命會有心理問題嗎?”

  盡管最后并沒有得到提問機會,但侯松林還是很開心。他在朋友圈上傳了一張官方活動照:劉慈欣坐在第一排,他坐在第二排斜后方。在照片定格的剎那,他和劉慈欣存留于同一個二維空間。

  遐想:

  想象力是科幻創作乃至科技發展的源泉

  10月20日,出席世界科幻大會的中國科幻作家參觀了位于成都的新一代人造太陽“中國環流三號”。“科幻作家對話人造太陽”,是想象與現實的一次“碰撞”。

  科幻小說作家往往要比其他領域的作家花費更多的篇幅來設置場景。比如《沙丘》,就用了好幾卷來描述黃沙漫天的厄拉科斯星球,因為有些東西暫時并不存在。

  “科幻是人類無法滿足好奇心時的安慰,是思維實驗,更是結束一天工作,走出寫字樓時,仰望星空的沖動。”侯松林總結道。

  而已走向現實的元宇宙、腦機接口等科幻概念,則證明了一件事——不同于奇幻,科幻是真正可能發生的。

  作為研究量子物理的科學家,電子科技大學基礎與前沿研究院教授王子竹深有感觸。他從小就是“科幻發燒友”,因為熱愛科幻選擇了計算機和物理,在深耕物理后對科幻更加著迷。

  這一次,王子竹自費購票前來參會。對他而言,這是最有性價比的一次“不務正業”,“科幻和科學就像雙螺旋結構,是交替進步的,接觸科幻有時會幫助我獲得一些研究靈感。”

  王子竹舉例,科幻電影《信條》就涉及到物理研究中的一個重要領域:因果律。而早前,他和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合作進行過一個實驗:兩個糾纏在一起的量子系統,用其中的一個充當“遙控器”,可以讓另一個跳轉回以前的狀態——這個想法,源于科幻作品中常見的“時間機器”。

  10月18日,成都科幻館內,參觀者和“星球戰士”合影。

  科幻不止能帶來科學的想象,有時,還會帶來人生的遐想。對此,楊漫妮的學長、華南理工大學材料專業研究生李睿很有發言權。

  十年前,他的語文老師胥敏在時任《科幻世界》副主編楊楓的幫助下,將他們閱讀《三體》等科幻小說的讀書筆記用郵件轉發給了劉慈欣,并產生了書信往來。劉慈欣在回信中寫道:看到學生們的評論后很驚艷,感覺中國真正的科幻大師可能要從他們之中出現。

  盡管沒能成為科幻大師,但李睿的人生選擇確實與之相關。科幻作品激發了對科學的濃厚興趣,他選擇研究的“材料”,正是許多科幻構想的基石。

  或許,一場大會就會改變一個人的軌跡。1997年,已憑粉絲雜志《星云》在科幻圈小有名氣的姚海軍從家鄉黑龍江省伊春市,專程到北京參加國際科幻大會,會上,他結識了時任《科幻大王》雜志的執行副主編,之后便正式走上了科幻出版的道路。

  在世界科幻大會,穿著校服、排著隊的孩子們一茬接一茬。姚海軍不敢斷言相似的故事會不會再次發生,但他期待,十年后有人說起自己走上科幻道路的緣由時,會以“2023年,我參加了成都世界科幻大會”開頭。

  在場館過道的墻上,王子竹“偶遇”了中國第一部兒童科幻片《霹靂貝貝》的海報,這是他對于科幻的最初印象。他很羨慕現在的孩子們,因為他們已經接觸到了更豐富的科幻世界。

  “想象力是科幻創作乃至科技發展的源泉,青少年的想象力需要培養。”吳巖透露,南方科技大學科學與人類想象力研究中心正計劃在全國多個城市布局“想象力終端”,將想象力與科學創新教程等科幻教育產品輸送到青少年身邊。

  “或許從參加這次世界科幻大會的小朋友里,就會成長起那么幾位、幾十位、幾百位科幻作家、科學家。”王子竹相信。

  10月18日,成都科幻館內穿著科幻的“幻迷”。

  漣漪:

  科幻已成為眾多城市競相發力的新賽道

  成都世界科幻大會已經結束,但拋向湖中的石塊們,泛起了一圈又一圈漣漪。

  10月24日下午5點,打包、裝車,賽凡科幻空間創始人孫悅和同事們從科幻文創商店撤場。作為商店的設計和運營方,他一個月前就住到了郫都區。

  孫悅很開心地看到,他們打造出一個讓科幻迷有“親切感”的商店。不少科幻迷在此找到了精心設計的“科幻梗”:“Don’t Panic”“生生不息,繁榮昌盛”……5天時間里,一些貨品甚至補了好幾次貨。

  成都世界科幻大會的吉祥物玩偶。

  商店里售賣的商品,大約有60%來自賽凡科幻空間。世界科幻大會讓更多人看到了這家扎根成都的科幻品牌。

  10月20日,世界科幻大會首屆產業發展峰會舉行。這是“產業”首次作為話題,進入世界科幻大會的討論行列。峰會上,科幻產業項目集中簽約,21個簽約項目總投資約80億元。現場還發布成都科幻產業機會清單,發布項目40個,釋放380億元產業發展機會。

  北京、上海、南京、深圳……科幻已成為眾多城市競相發力的賽道。作為亞洲第二個、中國首個舉辦世界最高規格科幻盛會的城市,成都是當之無愧的“中國科幻之都”。

  2023成都世界科幻大會上某場沙龍。川觀新聞記者 文露敏 攝

  漣漪泛起的地方,也不止與科幻有關。

  在成都科幻館,6臺移動零售機器人與3臺樓宇配送機器人忙碌地“工作”,累計售賣飲料、零食近萬件,配送咖啡600余杯,漢堡、三明治1000余個。科幻小說中曾經出現過的場景,成為了現實。

  “我們研發的機器人搭載了‘類人感知’算法框架,即使在展會這種人流密集、動線復雜的情境下,也能夠自主穿行。”成都越凡創新科技有限公司運營總監劉翔表示,此前對科幻了解不深的他,這幾天也抽空到場館里轉了轉。“人工智能助力美好生活,這里是極佳的展示窗口。”

  劉翔說,通過世界科幻大會,他們已與部分商戶建立了聯系,未來可能還會有更多合作。

  “借助本次世界科幻大會,大家對成都、對中國的科幻文學、產業有了更多的關注,企業和企業交上了朋友,產業也會有更多的整合、融合。”在姚海軍眼里,世界科幻大會并沒有真正結束。這則“科幻短篇”的結尾,并不是句號,而是省略號。

  羅珺洋手中多了許多科幻大咖的聯系方式。這也意味著,學校科幻協會能辦的活動可能更多了。

  高中時,正是因為科幻作家譚楷在學校開展的講座,讓羅珺洋了解了科幻的“前世今生”,正式從“科幻讀者”走向了“科幻迷”,融入科幻作品之外的世界。

  這次大會上,兩人再次重逢。聽了這個故事后,譚楷畫了一幅畫,送給羅珺洋。畫上的女孩戴著黑框眼鏡,披著斗篷,騎著飛馬,手舉寫著“西南交大”的旗幟,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羅珺洋覺得,這是世界科幻大會上,她收到的最棒的禮物。

  羅珺洋收到的畫。受訪者提供

  關于科幻、科技與未來的討論還在持續。10月23日,加拿大科幻作家羅伯特·索耶就來到四川大學江安校區,與沒有參會的同學們進行交流。日程表上,他還計劃前往更多城市。

  索耶離開了成都,很多老朋友還沒走。10月26日中午,姚海軍用一頓地道的川菜招待了美國科幻作家大衛·赫爾。1995年,他發表于《科幻世界》雜志上的短篇小說《天幕墜落》,至今依然是科幻迷心中的經典之作。在一場沙龍上,有科幻迷表示想要看到大衛·赫爾的短篇小說集。飯桌上的話題,就與這個構想有關。

  不止是短篇小說集。為了籌備世界科幻大會,《科幻世界》雜志社各編輯部的郵箱里,已經堆了不少稿子。“編輯們正在加班加點集中處理,希望發掘出更多優秀的科幻作品。”姚海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