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觀新聞記者 付真卿 熊曉雨 唐子晴

  7月24日,多家媒體報道,成都武侯警方近日聯合四川大學華西第二醫院,打掉了兩個專門搶掛孕婦建檔號的號販子團伙。這兩個團伙通過自制非法軟件,搶占建卡號源3200余次,非法獲利達620余萬元。(此前報道:專搶孕婦建檔號,非法獲利620余萬元!成都又有兩個涉醫“號販子”團伙栽了)

  四川大學華西第二醫院(以下簡稱:華西二院)在婦產兒童醫院中,在成都乃至整個四川都有家喻戶曉的“高人氣”。優良的醫療資源在服務廣大群眾的同時,也難免被唯利是圖的不法分子盯上。近期破獲的幾起案件背后,是醫院與號販子斗智斗勇的漫長拉鋸戰。

  警方收網抓捕犯罪嫌疑人(成都市公安局武侯區分局供圖)

  拉鋸開始

  “號販子的速度快,醫院就要想辦法讓速度慢下來”

  有排隊的地方就會有“生意”,醫院自然不例外。過去,在華西二院外“兜售”號源的人,總體而言還是干著替人排隊占位的“辛苦活”,而且時間長了臉容易被記住,醫院的防范能有針對性。

  改變發生在2015年。這一年,華西二院推出了手機端門診微信,市民可以線上掛號預約就診。這本是一個避免現場排長隊,提高問診就醫效率的便民之舉。但系統上線后不久,醫院發現,門診窗口的排隊情況的確減緩了,但“一號難求”的情況依然存在。

  “產科建檔號,放一批出來基本10秒之內就搶光了。”華西二院信息管理部主任吳邦華回憶,當時醫院產科建檔號掛號遵循的是“先到先得”,每天早上8點開始放號。很多市民早早就守在手機前,到點就刷。但他們的手速哪里比得上“號販子”們的七八部手機同時作業,“后來還有那種高速搶號軟件?!?/p>

  醫院和號販子的角力從這時開始了。吳邦華說,號販子的速度快,醫院就要想辦法讓速度慢下來,提高登錄操作的復雜程度,加大號販子刷號的難度。登錄驗證碼是一種辦法,從開始的數字驗證碼,變成加減乘除算術題,又變成動態圖片驗證碼?!翱傊褪亲屗麄儯ㄌ栘溩樱﹦e那么快進入?!?/p>

  另外一種辦法是改變號源規則。吳邦華說,后臺將原本開放掛號時間提前到7點58分,兩分鐘內,所有進入系統的用戶都可以申請掛號,8點一到,系統隨機分配名額,從拼速度變成拼運氣。

  從2015年到2018年,醫院和號販子如同“貓鼠游戲”一般反復拉鋸。“經常是我們推出一個新的規則,過不了多久就被破解了,然后我們馬上去研究他們的手段,打新的補丁,他們又會來破?!眳前钊A回憶,包括他在內的醫院技術團隊,經常連續一兩個月地加班,“神經隨時緊繃著?!?/p>

  警方介入

  “本以為人臉識別這個‘大殺器’能夠極大削弱號販子的搶號能力”

  在這場拉鋸戰進行的同時,發生了幾件事情,悄然改變著事態。

  隨著移動互聯網的普及,以及大數據、人工智能時代的來臨,網絡信息安全、個人信息保護等問題越來越引起社會的關注和重視。標志性的事件是2017年6月1日起正式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網絡安全法》。這讓醫院與號販子的網絡斗爭中有了更多可依靠的“武器”。

  更直接的幫助則來自警方。

  華西二院本部所在華西壩是成都醫療資源集聚區,這里還有規模更大的四川大學華西醫院,以及華西第四醫院、華西口腔醫院等。為了應對醫院周邊流動人口多、治安環境復雜等問題,華西壩派出所于2014年掛牌成立。最初的工作主要對付扒竊、調解醫患糾紛等,而隨著號販子等網絡信息安全問題的愈發凸顯,警方開始轉移注意力。華西二院也開始與警方合作應對號販子。

  2018年,在警方的建議下,華西二院率先在華西四家醫院中啟用人臉識別技術。據成都市公安局武侯區分局網安大隊大隊長彭俊介紹,武侯警方依托“網安警企對接”工作模式,與華西二院共建網絡安全防護體系,建立起人臉識別掛號系統,掛號時能準確校驗患者的實時活體人臉,判斷是否屬于其本人。

  本以為人臉識別這個“大殺器”能夠極大削弱號販子的搶號能力。但讓醫院沒想到的是,大約從2023年開始,門診部又陸續接到投訴,反映可以花高價錢在網上找號販子掛到產科建檔號。吳邦華帶領團隊經過長期監測發現,有人通過技術手段在攻擊醫院的掛號系統,例如繞開后臺設置的人臉識別關卡,以及使用可迅速收集人臉信息的軟件等,有的IP地址曾高頻訪問醫院的掛號系統上百萬次。

  醫院將監測到的這些信息反饋給警方。經過警方研判,這是一起帶有團伙性質的涉嫌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犯罪行為,一張抓捕號販子的大網就此張開。

  緊張收網

  “大家決定再耐心等待一下,沒有‘號販子’是不貪婪的。”

  找到或者說抓住號販子并不難,難的是取證和固證。

  吳邦華說,2023年醫院信息管理部曾經三次向警方提供線索和證據,但每次都“差一點”。

  “一定要有完整的證據鏈,一環都不能差,否則就算送檢也立不了案,立了案法院也定不了罪。”今年4月初,華西壩派出所副所長王天冰帶隊去了趟北京。北京的協和醫院同樣面臨號販子問題,當地警方曾經成功破獲過幾起案子。在北京一周時間,王天冰每天都泡在當地的公安、法檢機關,請教辦案民警、查卷宗,學習如何鎖定最關鍵的電子證據等。

  “號販子”手機里的轉賬記錄(成都市公安局武侯區分局供圖)

  在成都,偵破工作同步進行。線索也不只來自華西二院。2023年底,華西醫院提供了較為可靠的線索和證據。武侯分局迅速成立了由網安大隊、情指中心和華西壩派出所組建的專案組,并在今年4月中旬,成功抓捕了一個50余人的犯罪嫌疑人團伙,團伙中19人因涉嫌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被依法刑事拘留,其余30余人被依法行政處罰。

  在華西醫院這個案子破獲的同時,華西二院方面也幾乎要把所有的證據鏈條補齊了。吳邦華的團隊鎖定了號販子使用的服務器,查詢到的數據與醫院線下就診人員比對完全吻合。就差號販子用同樣的方式再出手一次了。

  可到了5月,華西二院信息管理部的工程師們發現,號販子突然變得“收斂了”,開始不斷變換IP地址,試圖把自己隱藏起來。吳邦華懷疑是之前破獲的案子打草驚蛇了,有點擔心這么久的努力白費了。但在和警方溝通商議后,大家決定再耐心等待一下,“沒有‘號販子’是不貪婪的?!眳前钊A說。

  果然,到了6月,醫院的掛號系統又開始受到攻擊,也讓醫院和警方補上了最后一塊證據拼圖。

  警方在抓捕現場固定證據(成都市公安局武侯區分局供圖)

  7月上旬,武侯警方收網,聯合華西二院打掉了這兩個專門搶掛孕婦預約建檔號的“號販子”團伙,5名嫌疑人被依法刑事拘留。

  吳邦華和團隊總算可以暫時松一口氣,但當被問到這場漫長的拉鋸戰是否可以畫上句號時,他連說不能,“這是長期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