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失業:我的黃金期就這么短嗎

  一位前同事Brick在刷朋友圈時,看到了陳濤送外賣的照片。他有些驚詫,在記憶中,這位曾和當代著名作家王蒙一起在北戴河游過泳,曾跟訪過黃磊拍話劇,曾多次去西安和賈平凹聊文學創作的記者,和外賣小哥的形象八竿子打不著。“他擁有過許多你能想象到的記者與公眾人物近距離打交道的高光時刻。”    

  一個月前,這位前同事找到了陳濤,兩人在“小宇宙”播客上發布了一期對話節目。陳濤在節目上講述了自己為何手握著不錯的履歷卻只能選擇送外賣?

  陳濤在抖音上曬出碩士論文封面。視頻截圖  

  陳濤碩士就讀哲學專業,2011年畢業那會,他想著這個專業在社會上很難找到相關的工作,而記者既可以觀察社會,也是文字工作者,比較符合他的興趣。于是他投身媒體行業,從成都來到北京,加入“北漂一族”。

  離開媒體后,做過汽車、食品行業的公關策劃,也去互聯網企業工作過。

  他離開互聯網公司的理由是,“人被工具化了”。有的企業喊著口號灌輸人文關懷,但具體到KPI制度上卻沒有那么人性化。他的工作體驗并不好,以哲學的思維來辯駁:工具再好用,算法再苛刻,都只是工具,應該更好利用,而不是把人異化和工具化。

  失業這半年里,他投出去了非常多簡歷,但都石沉大海,“也就是每投出去100份,只有一份回復我,并且說‘不合適’”。

  看到老家四川省的青城山招道士,他覺得專業挺對口,碩士畢業論文研究的也是道教,沒想到點進去一看,崗位要求是:35歲及以下。甚至連2000元的實習生崗位,他也嘗試投了簡歷,石沉大海,沒有任何回復。他沒錢交房租,房東下了“逐客令”,要么交錢,要么搬走。

  他陷入了窘迫的境地。35歲之前,他感覺找一份工作很輕松容易,即使離職,也能很快找到新工作,甚至有企業搶著要;但沒想到35歲之后,找工作變得這么難。

  他自嘲35歲以上的人在職場上已經成了“低齡老人”,“我26歲才研究生畢業,難道我的黃金期就這么短嗎?”

  談當外賣員:工資低但幸福感高

  為了養活自己,他決定兼職送外賣。這份臨時性的工作門檻較低,不需要勞神費力,還有空余時間自由撰稿和看書閱讀。

  夜間每單外賣配送費溢價更高,而且人流車流較少,他就從下午3點左右才開始出門跑單,到了晚上六七點回來吃晚飯,接著又出門接單,從8點工作到12點。

  一般來說,外賣單在2-5公里范圍內的話,騎手能分成5-12元,晚上則會加價5毛或者1元。天氣越惡劣,費用就越高。他調侃自己就像是“賣炭翁”,有時候希望天寒地凍,雖然身體有點難受,但收入會高一些。

  即使是兼職,被困在系統里的外賣員也沒有那么自由。為了刷高閃送分,拿到系統更多的派單,他需要每天都出去跑單打卡。有時候實在不想工作,他就跑個一兩單結束。算下來,平均每天跑單5個小時左右,一個月下來工資五六千元,相當于時薪50元。

  在北京夜晚的街頭,陳濤騎著小電驢在大街小巷穿梭。他為別人送過餐食、鑰匙、禮物、文件……遇到過形形色色的人。有時候要跟小區保安周旋,有時候要應付蠻不講理的客人,有時候要幫別人排憂解難;偶爾會騎車摔倒在地上,會在高檔小區里迷路,也會委屈到情緒失控。

  有一回,他還送過人。當時已是半夜,沒什么單子,他就在馬路邊上看電子書、刷短視頻,一位中年男子滿身酒氣,醉醺醺地問他,“能送人嗎?”“送誰?”“送我。”男子打不到車,本來想慢慢走路回家,或者在馬路上攔車,但最后只攔下了他這輛小電驢。

  面對陌生人的求助,陳濤也會擔心有風險,但很多時候都是能幫就幫。那晚,他順路免費把男子送回了家,男子留下了他的聯系方式,后來還執意請他吃了一頓飯。

  他覺得當騎手能獲得“被需要的價值”,“那種成就感和愉悅的心情,比在互聯網公司加班到懷疑人生,比改公關稿改到懷疑人生要更好。”

  如果以幸福感或者滿意度來打分,他給公關工作打5分,給記者的工作打7、8分,而送外賣這份工作打到了9分。這是他畢業以來收入最低但幸福感最高的工作。

  然而,送外賣的行情似乎沒有原來預期那么好。去年底疫情高峰期,外賣人員緊缺,他覺得這是個好機會。等真正加入外賣小哥大軍,他感覺年后送外賣的單子少了很多,得靠手速搶單,有時候他一單都沒搶到。    

  談職場危機:不確定性是必然的

  網絡上也有不少類似的頂著高學歷頭銜送外賣的視頻博主,陳濤認為,有些人確實有比較高的學歷,或者從事過很好的工作,但可能他們只送了幾天的外賣,只是為了打造人設拍視頻,有炒作的嫌疑。

  碩士畢業生、前媒體人送外賣,陳濤并不覺得羞于啟齒。他出身農村,不排斥體力勞動,家人比較開明,他們覺得只要不偷不搶,不干傷天害理的事,什么類型的工作都可以嘗試。

  眼下,他也在找白領的工作。喜歡、有成就感,是他衡量一份工作是否值得做很重要的標準,他坦言自己是個“理想主義者”,如果不是自己喜歡做的事,思想和身體上會出現抵觸和排異感。對于不喜歡的工作,即使薪酬滿意,他也會拒絕,寧愿繼續送外賣。

  在陳濤看來,送外賣像是為廣大打工人提供的一份保底性質、有尊嚴的工作,只要肯跑,就能養活自己。甚至很多年輕人剛畢業找不到工作,也不愿意進工廠,也會選擇當騎手。

  但他依然迷茫,“其實還沒有自洽”,不可能把送外賣當長期的工作。身邊還有很多跟他一樣迷茫的人,第一份工作可能持續了幾年,后面換工作越來越頻繁,幾乎是不到一年換一份。朋友會問,“當初赤手空拳來到北京闖蕩,是否從一開始就選錯了路?”

  他家人和身邊的朋友也在勸他回成都。何去何從,走或留,是個艱難的抉擇。“從哲學層面看,非常確定的是世界的不確定性。”他也在思考:個人的職業規劃如何適應這個瞬息萬變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