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元3斤！”今年夏天，陽光玫瑰葡萄因價格跳水再次引發(fā)公眾關注。這個曾經“葡萄界的愛馬仕”，如今光環(huán)褪去，已成為一款“爛大街”的普通大眾水果。
2015年，當陽光玫瑰葡萄出現在國內公眾視野中時，尚是一款動輒賣到300元一斤、食之清新香甜的“貴族”葡萄。然而，近十年來，它的價格一路下探，今年更是跌至新低：目前售價幾元至10元一斤，在國內多地街頭甚至出現“10元3斤”。
▲“10元3斤”的陽光玫瑰葡萄
雖然價格便宜了，但買到好吃的陽光玫瑰葡萄卻變得像開“盲盒”，不少消費者感嘆：“沒有以前好吃了！”與此同時，水果商販也感慨：“曾經百元一斤不愁賣，現在幾塊錢一斤都難賣。”
這些年，陽光玫瑰葡萄到底經歷了什么？為何價格一路“跌跌不休”？它的市場又經歷了怎樣的嬗變？近日，紅星新聞記者對此進行走訪調查，還原這款昔日奢侈水果變身大眾水果背后的“十年之路”……
跌落：
從每斤300元到10元3斤
陽光玫瑰在國內只用了十年
“來來來！10元3斤，陽光玫瑰便宜賣！”最近，國內多地出現“10元3斤”的陽光玫瑰葡萄（以下簡稱陽光玫瑰），再度刷新人們的認知，不少消費者也充滿疑問：“陽光玫瑰為何這么便宜了？”
▲陽光玫瑰葡萄
紅星新聞記者發(fā)現，今年陽光玫瑰確實便宜。“一畝田”網站數據顯示，8月23日全國陽光玫瑰產地價每斤4.52元，近7天平均價每斤4.44元。一些產區(qū)的價格已低于巨峰、夏黑葡萄。
據了解，陽光玫瑰由日本選育而出，2010年引入中國，2015年才走進大眾視野。起初，它進入超市售價一度在每斤300元；后來，隨著產量增加價格略降，但仍徘徊在每斤百元左右，成為一款“網紅明星水果”。
“從每斤300元到10元3斤，陽光玫瑰在國內只用了十年。”在眾多業(yè)內人士看來，陽光玫瑰價格之所以年年跌，國內種植規(guī)模變大、產量大幅提升是直接原因，“現在種陽光玫瑰的人太多了。”
▲“10元3斤”的陽光玫瑰葡萄
放眼全國，陽光玫瑰的發(fā)展速度可謂“驚人”。據中國農業(yè)科學院果樹研究所不完全統計，2020年，全國陽光玫瑰種植面積達80萬畝。而公開報道的最新數據顯示，到2023年，全國種植面積已超120萬畝，與2013年近2萬畝相比，種植面積增幅巨大。
正是這種迅猛的擴張，導致市場供需發(fā)生變化，從而引發(fā)陽光玫瑰整體價格的持續(xù)下滑。
擴張：
從南到北廣泛種植
燒棚果拉低市價，種植戶感嘆“陽光流淚”
經過近十年發(fā)展，陽光玫瑰葡萄已在國內“遍地開花”，實現從南到北的廣泛種植，基本達到全年不間斷供應：每年4月開始，云南的早熟陽光玫瑰上市；6月底至7月初，廣西、廣東產地上市；7月中旬至8月，四川、湖北等地陸續(xù)采摘；再往北，河南、河北等地上市，持續(xù)到11月。而云南、廣西通過“一年兩熟”技術，在元旦后、春節(jié)前，也有第二季陽光玫瑰成熟。
▲陽光玫瑰葡萄
紅星新聞記者注意到，今年，云南等產區(qū)利用氣候優(yōu)勢，陽光玫瑰上市初期量少，可賣到幾十元一斤。但到7月中旬，隨著南方“大產區(qū)”的陽光玫瑰陸續(xù)上市，每斤逐漸降至10元上下。到了8月，國內近半數產區(qū)的陽光玫瑰集中上市，這是一年之中的“價格低谷”，幾元一斤很普遍。
今年7月下旬至8月上旬，國內部分產區(qū)遭遇多雨和高溫天氣，一批“燒棚果”流入市場，這也是陽光玫瑰價格“大跳水”的原因之一。
“燒棚”，一般是指氣灼病，在雨熱交替天氣等因素下，樹體水分由于供應失調，使果實失水萎蔫。在有的產區(qū)，“燒棚果”價格跌至一兩元一斤，各地商販蜂擁而至，收購后運回販賣。當地有種植戶稱今年虧了幾十萬元，感嘆陽光玫瑰變“陽光流淚”……不過，到8月中旬，“燒棚果”基本賣完，價格逐漸回升。
拐點：
“5畝換大奔”至今流傳
市場兩極分化，畝產利潤仍具誘惑
陽光玫瑰在國內發(fā)展如此之快，背后是高額利潤的刺激。在大熱的那幾年，種植陽光玫瑰每畝可賺十幾萬元，創(chuàng)造了一個個“暴富神話”，業(yè)內至今流傳“5畝換大奔”的故事。
▲陽光玫瑰葡萄
2017年，陜西渭南市果農周曉杰種植的5畝陽光玫瑰，還沒成熟就被訂購一空，凈利潤達68萬元，當年他便換了一輛奔馳。2017年，云南建水農場主甘先生依靠40畝陽光玫瑰，賣出700多萬元。2020年，四川西昌農戶陳光紅種植7畝陽光玫瑰賣了107萬元，除去成本凈賺90多萬元……
這樣的創(chuàng)富故事，吸引越來越多人“入局”。湖南澧縣種植戶陳先生稱，他從2016年開始種陽光玫瑰，當時全縣不超過幾百畝，2019年掛果面積攀升到1萬畝以上，2020年則達到2.4萬畝。2017年開始，他在全國各地收購陽光玫瑰，“最瘋狂的時候，云南有種植戶一車貨能賺30萬元，有人一年能賺一兩千萬元。”
2021年，是陽光玫瑰跌下神壇的一個拐點，部分地區(qū)每斤價格跌至10元以下。
在業(yè)內人士看來，陽光玫瑰降價已不再是新聞，而是供求關系改變帶來的必然結果，“但價格變化并非單純的價格下降，而是加劇了市場兩極分化。”紅星新聞記者觀察發(fā)現，目前，高品質的陽光玫瑰在產區(qū)仍可賣到每斤10元以上，在高端商超每斤售價幾十元；而品質差的每斤只能賣一兩元，甚至最低以每斤幾角的價格賣給釀酒企業(yè)。
即使價格逐年走低，但陽光玫瑰誘惑依舊。多名種植戶向紅星新聞表示，即使只賣5元一斤，利潤依然可觀，“每畝產量以保守的5000斤計算，除掉人工、肥料等成本，一畝凈利潤仍有上萬元。”因此，陽光玫瑰擴種仍在進行中。不過，專家提示不宜盲目擴種，有較大風險。近日，江蘇宿遷一家庭農場因15萬斤陽光玫瑰銷路不暢陷入困境，引發(fā)廣泛關注。
“洗牌”：
瘋狂擴張導致品質參差不齊
有種植戶開始布局轉型，做高端精品
“陽光玫瑰沒有以前好吃了，齁甜，沒香氣了。”
“有的還很酸澀。”
“好吃的陽光玫瑰很難買到。”
……
在種植面積擴大和價格下跌的同時，陽光玫瑰的品質也變得參差不齊，消費者的感受最為直接。
對此，有業(yè)內人士向紅星新聞表示，一方面，有的種植戶為趕上高價期，沒成熟便采摘上市，糖度不達標影響口感；另一方面，有種植戶盲目追求高產，或過量使用膨大劑和催熟劑等，導致品質下滑。此外，種植技術不過關，出現大小粒、日灼等，土壤改良不到位，也是影響品質的因素之一。
▲測試糖度
總體而言，陽光玫瑰價格“斷崖式”下跌反映了水果市場供需關系的變化和市場競爭的加劇。中國陽光玫瑰聯盟秘書長王耀東表示，中低端陽光玫瑰價格下降是理性的，因為只有更多人都吃到，它才能成為一個產業(yè)。但生產者最終還是要為消費者負責，應控量增質，依靠品質盈利，而非依靠數量。隨著市場的兩極分化，一些種植戶已開始布局轉型，走精品高端路線。
2024年，或是陽光玫瑰行業(yè)“洗牌”的開始。8月22日，西昌某公司負責人向紅星新聞表示，公司有1500畝種植基地，堅持走品質路線，今年西昌基地的陽光玫瑰銷售價格每斤為八九元，在一周前銷售完畢，“從現在的趨勢看，這個行業(yè)會加速重新‘洗牌’，好品質的會生存下來，品質差的就會被市場淘汰。”西昌的一名村干部也稱，村里種了1000余畝陽光玫瑰，“今年價格不太好，也在倡導村民控產增質。”
觀察：
誰會是下一個“陽光玫瑰”？
專家稱葡萄產業(yè)大而不強，關鍵因素是無序發(fā)展
陽光玫瑰的經歷，也是諸多“網紅水果”跌落神壇的一個典型樣本。近年來，奶油草莓、藍莓等網紅水果在國內都經歷了類似的過程。從以往案例來看，只要“網紅水果”跌下神壇，就很難再重返巔峰。
▲陽光玫瑰葡萄
2023年11月，在陜西渭南舉辦的葡萄全產業(yè)鏈建設研討會上，國家葡萄產業(yè)技術體系首席科學家、中國農業(yè)大學教授段長青指出，“無序發(fā)展”是現在我國葡萄產業(yè)“大而不強”的關鍵因素；果農盲目追求產量、跟風式選擇品種種植，則是“無序發(fā)展”的具體表現形式。
他建議，今后在葡萄產業(yè)發(fā)展過程中，要學會科學規(guī)劃，根據目標市場，合理選擇推廣種植品種，同時根據南北葡萄上市時間，合理布局不同供應期的葡萄品種。
中國農業(yè)科學院鄭州果樹研究所的學者曾在2018年發(fā)表的論文中表示，2000年以來，中國由國外引進310余種葡萄，從美國、日本兩國各引進199種、81種，從日本引進的品種多用于鮮食。但從國外引進優(yōu)質水果品種的難度正越來越大。2021年4月，日本實行史上最嚴格的《新種苗法》，用于防止日本優(yōu)良品種流向海外。隨后，日本農林水產省發(fā)布1975個禁止帶出日本的種苗名單，其中就包括陽光玫瑰。
紅星新聞記者觀察發(fā)現，當陽光玫瑰價格逐年走低，種植戶們又在不斷物色新的葡萄品種，妮娜皇后正成為市場炙手可熱的新“網紅”，目前品質好的售價每斤上百元，電商平臺價格每斤在40元~80元，正如風光時期的陽光玫瑰。未來，它會不會成為下一個“陽光玫瑰”？
紅星新聞記者 江龍 攝影報道
